公司同事Susan, 平時照過面但沒正式介紹過. 某天在走廊上跟我說: “Hey, do you have a minute?” 我: “Yes?” 原來Susan也從CMU畢業, 更絶的是, 她父親是新竹交通大學電工系”學長”, 1974年畢業, 所以女兒跟爸爸都是我校友, 他鄉異地有這種緣是喜事, 時間很巧, 那個週末是華府交大校友聚會, 我邀了他們一塊去. 意外地認識了很多”資深學長”, 我在交大時的校長, 跟台灣電子產業有名的企業家都是他們的同學.
隔天,我跟Susan聊公司的事, 她大學畢業四年, 還算半個新鮮人, 既然是兩層校友關係, 好好做些職場經驗傳授是義不容辭, 跟她聊了兩個小時, 嚴謹的分析公司目前的處境, 市場近年的變化, 告訴她過去那種早上十點上班下午三點下班, 一個月兩個禮拜在家工作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, 以後會愈來愈辛苦 (她眉角微動, 意思是什麼時候有這種爽日子? 我趕緊說工時不重要); 問她要不要去讀個MBA, 討論對將來的規劃前景, 字字銖磯, 發人醒思, 擲地有聲, 見解深奧, 自己都忍不住想, 說不定我該選motivational speaker當職業.
就在她離開我office時, 站在門口, 略有所思, 帶著三分少女的靦腆, 欲言又止的說: My parents said I was working too hard. They think I should find a boyfriend … 講到最後幾個字, 聲音細不可聞. 我愣了一下, “Oh—“, 她可能想聽我的看法, 又不知是否appropriate. 我突然找不到詞, 笑了笑, 目送她離開.
當天晚上我腦中不自覺地回想Susan最後一句話 – 為什麼我會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呢? 曾經自許有一隻甜得膩不開的筆, 浪漫, 熱情, 窩心, 知道怎麼把話說到別人心坎去的我, 竟然停擺? 過去幾年顧問工作的專業訓練, 講究MECE – 回答問題有三點, 必須點點必殺, 不重複, 且能100% cover重要議題. 說話要有”邏輯”, 前後要有環環相扣的Storyline, 重點先講, 解釋為什麼這是重點, 並要再最短的時間內組合出邏輯思考方案. 這聽人說簡單, 要自己做得很自然不容易. 這套邏輯在我腦中運作時, 都是處理很嚴肅的問題, 處理客戶也好, 公司內部同事也好, 我會問一些”一針見血”的key questions, 透過回答互動, 告訴對方我的想法.
I just cannot do this to her. 這在我心中太嚴肅了. 擺出慣用的分析思考太殘忍了, 她的話觸動了我邏輯思考的另一面, 我過去幾年寫了太多的”論說文”, 很久沒寫”抒情文”, 心中那股想寫抒情文的衝動熱情, 挑戰著嚴肅的邏輯思考, 大腦不知道該聽誰的, 只好微笑.
我是不是灌輸了過多的職場經, 忘記了Susan今年二十六, 有一堆女兒家細膩的心事要處理? 我擔心自以為給了她很多有用的知識, “學長”說不定怪我亂說話 – What have I done? 腦中突然憶起幾年前媽媽跟我問說: 那個某某某的母親說, 她們家某某某本來要考醫學院, 就是跟你們家的某某某說了一段話以後決定改變志願,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? 我怎麼記得, 我也只是個高中生, 懂個二五八萬? 我相信是出於一番好意, 但這責任可擔當不起. 當晚惶恐不已.
隔天, 破天荒在九點以前到公司. 她剛好從電梯走出, 我很久沒這麼做 – 打量一下她全身上下的服裝飾品, 都有講究, 七年前我很迷名牌服飾的時候, 托紐約朋友的福, 對品牌了解的程度就美國人的標準 – “Wow you know so much – and – so gay (後面這句說得很小聲)”. 雖然幾年沒這麼做了, 功力還是在的. Susan亭亭玉立, 我說: “Hey, about yesterday, the last question, I think your parents are absolutely right…..” 想聽找對象的故事經驗, 難道怕少了? 跟她說說我怎麼從一個溫柔的宅男, 歷經滄桑, 蛻變成 – well – 現在的我. 很多我用的專有名詞, 中西文化差異下, 她聽不懂 (i.e., 恐龍, 地雷, 什麼叫被炸得體無完膚? 為什麼用”炸”這個字眼? 掃雷是什麼意思?), 經過幾翻開導, 我也分享了一些西方世界的經驗.
開心中帶著幾分溫馨, 想起了一些朋友, 透過Facebook又recover了一些事. 這是長時間寫論說文的我意料不到的.